于岁月深渊中潜伏——致敬抗战时期的无名英雄文·翟树宁
北平的街头永远人声鼎沸,即使仍有淋漓的鲜血在流淌。今天是三月廿二,对于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北平城来说,是极为平凡的一天。我穿着一袭黑色长衫,走在菜市的长街上。道两旁叫卖声依旧,抬头,夺目的阳光晃得我把帽檐不断地压低,迫使我加快了步伐。北平的菜市口,自打明朝以来,就是刽子手对那些犯了“重罪”的人斩首示众的地方。对我而言,今天是我注定短暂的一生中,并不寻常的一天。今天要被砍头的,是我的老师,沈敬,沈子义。细数起来,我认识子义先生也有二十多年了。二十年前,我的父母被以“勾结共产党人”的罪名被日本人从家里拉出去,再也没有回来。我那可怜的、不识大字的父母就这样被戴上了“高高的帽子”,连着头一起滚落在菜市口。尽管他们仅仅只是将自家出售的新鲜瓜果卖给了被日本人认为的“共产党人”。从那以后我就成为了孤儿。在战争年代,像我这样半大不小的孤儿很多,都是不好养活的,特别是由于我父母的缘故,原先一同在菜口叫卖的人家都避之不及。子义先生是我家对面书塾的教书先生,他身材微胖,圆圆的脸蛋上佩戴圆圆的西式眼镜,总是笑眯眯的,嘴角眼梢因笑容时常弯弯的。在我稍小些的时候,被我父亲拎着给他们送过蔬果,所以打过照面。自那以后,子义先生每每见到我都说,“小娃娃,今天好呀!”不知怎的,出事以后,我第一个想起了子义老师,许是因为他对我笑着说话时十分和蔼吧。冒着倾盆的大雨,我赤着脚跑到了子义先生住处,全不顾子义先生所看重的“礼节”和“规矩”。暴雨和我一起捶打着他家的大门,我大声地喊着“子义先生——!子义先生——!”。他打开了门,弯下腰去,为我撑了伞,轻声问道,“小娃娃,怎么了?”我左右瞧着,眼见没人,推子义先生到院内,向外探头,再把门一带,确认没有旁人后,我再不掩饰我的情感,撞向他的怀里,大声地哭着。自那以后,子义先生就收留了我,让我晚上在书塾当义工,白天在书塾跟着一起学习。我因此也算读了一些书的人,略有了些见识。子义先生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,我也因此真正了解了共产党,并被发展成为共产党员,一直和老师在北平做地下工作的我这二十多年无比感激老师,他传授给我新的思想和文化,让我真正知道了什么是革命与希望。今天,须发尽白的子义先生身上那象征着读书人的深色长衫早已破败不堪。扛着厚重的枷锁,一步一个踉跄,缓慢地走向刑场,但他的头颅仍然高昂。“三十四号,沈敬——!”刽子手催促的声音格外刺耳,只见子义先生目光坚定,高声长啸一声,对着菜场围观唏嘘的人们,用平静的语气,望向天空。他对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后一句话。“懦夫畏死终须死,壮士求仁几得仁。”刽子手按住他的肩膀,强压着他跪下,直愣愣地砍去他的头颅,咕噜两圈,滚落在地。先生的双眼睁得是那么的大,仿佛穿过了围住他的这些人们,望向了更远的地方。是啊,中国的革命尚未结束,他又怎会走得瞑目。我走回去的时候,下着微微的小雨,天空是灰蒙蒙的。先生受刑的模样在我脑海中一遍遍闪过,刺激着我仅存的理智。这闷热的气候,没有阳光的天,厚厚的云层,仿佛在比喻着什么。先生,您走了,我们的革命却还未结束。我的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?中国的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?我的这些困惑,您还没有告诉我。身为一名地下党员,您死后,我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祭奠,以告慰您二十年来的抚育之恩。但我会替您守护好这座北平城,守护好北平的百姓。请您一定放心。相信您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加入共产党的选择,我愿以我的青春、生命、我的一切作为代价,为中国拨开这片浓云。祝愿我们,在路的末端都不会后悔。